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乌罗几乎能听到皮肉焦灼的声音,那焰火如张牙舞爪的怪物,试图吞噬掉眼前的一切,然而只有风,他被琥珀抓着,只听见了风声穿梭过耳朵,脸上冷不防挨了记树枝的鞭挞,眼镜掉落在地上,彻彻底底地碎裂开来。
近视让乌罗的视野瞬间变了个模样,他不甘地再抬头去看,只看见一个漆黑的影子,从人到马,都模糊不清,渐渐就与火光重合在了一起。
一直到跑回部落,乌罗都觉得有点喘不上气来,他不知道是因为阎还是因为运动量的缘故,只是静静地呼吸着,大脑近乎一片空白,高度近视的眼睛看不清太多东西,只能分辨出大致物品隐隐约约的轮廓,至于人的脸,只要稍微隔得远一些就全然模糊不清了。
那是阎吗?
乌罗询问自己我是不是看错了?
即便他心知肚明在这片荒野上会骑着马赶来救火的人除了那个人不做任何猜想。
过量的运动令乌罗眼前发黑,他开始无视规律跟节奏猛烈地呼吸着,仿佛要夺走世间最后一点氧气,试图将肺部无意卷入的浓烟彻底吐出来。人们或是惊讶地凝视着乌罗离开眼镜之后近乎陌生的面孔,仿佛琥珀抓回来的是个萍水相逢的路人;或是彻底陷入无端的混乱与哭泣之中,他们依稀看到遥远的火光变大了,恐惧弥漫在人群之中。
“闭嘴!”乌罗严厉地低吼着,起初没有人听,直到他从近乎鼓风机般的呼吸声里缓过神来,那声音就变得沉稳而威严多了,甚至一瞬间听起来像是阎的嗓音,哭声于是渐渐止住了。
乌罗的视线里仿佛隔着层雾气,他的眼镜曾是他的武器,眼睛同样,锋利的、残忍的、冷静的,绝大多数时候他的心都藏在人工造物的玻璃片之后,可并不意味着失去眼镜他就不堪一击。
模糊不清的世界诚然可怕,却不及明亮的山火更为吓人。
乌罗看不见任何人的脸,也难以从兽皮上分辨出他们到底谁是谁,他将手抽回,看着人们拥挤在一块儿,低声抽泣着。
有个人也许已经死了,这世上与我最后互相理解的那个人。
乌罗浅薄的同理心在不恰当的时刻发作,伤心姗姗来迟,错过在山火上见面时的那句“快跑”,他不知道自己喊了没有,风里听不清任何声音。
人的死亡未免过于轻松容易,令乌罗厌恶自己的钝化。
理智告知他此事与自己无关。
然而感情难以克制地流露出悲伤。
乌罗克制住这种筋疲力尽,尽量维持着波澜不惊的态度说道“大家把东西收拾一下,带上食物跟需要的东西,其他能再做的就留下,全放进山洞里,陶不要带太多。我们一起去河那边烧盐,所有人都去。”
河边当然不是指他们捕鱼的那条路,而是更远的地方,穿过树林,贴近泻湖的那一条路。
泻湖附近几乎没有什么植物生长,火势再猛也烧不过去,已经看到这样的火势了,乌罗可不想好好地呆在家里睡觉就突然变烤猪。他没将这种不安感表露出来,任何情绪都会传染,如果领袖足够镇定,其他人也就会下意识地顺从。
“去烧盐?”抽泣声里带着一丝疑惑。
乌罗冷静地点头道“对,所有人都去,你们带上自己需要的东西,我们要走很远的路,也许还要再建个新的住处。”
原始人并不恐慌到处游荡,他们最开始就是四处游荡,哪里有吃的就往哪儿走,大家恐惧的是没有未来,是死亡,而不是没有家。因此乌罗给了个目标之后,几乎所有人都止住了哭声,准备起要离开的东西了。
琥珀跟默一左一右地站在乌罗身边,女首领悲伤的叹息道“巫,你说这不是惩罚。”
默虽然没有说话,但他同样是这么想的。
乌罗回答她“我们没有人死,这是惩罚吗?”
这句话好似拨云见日般,叫两人立刻清醒了过来,他们便欢天喜地地去拿东西了,其实细细想来,这些东西才过了一年甚至半年的光阴而已,即便被烧毁了,换个地方也并无任何关系,再重新找个洞穴,或者盖乌罗想要的那种屋子就是了。
乌罗站在原地缓和情绪,他紧紧闭着眼睛站在那里,动摇了两分钟,甚至没人看得出来他动摇了。
然后他就那么干脆利落地往小屋里走去,进入到行李箱里,去做他该做的事。
乌罗先去眼镜店碰了碰运气,这店里有仓库或者说车间,他同样找到了一个平板,上面可以输入有关自己对眼镜的需求,它们会自动组装。
当乌罗拿过眼镜的时候,目光又落在了美瞳上,最终他只是将与上一任款式完全相同的眼镜重新戴上了。
新眼镜花了乌罗不少钱,他在商场里休息了一会儿,发觉自己开始习惯这种陌生的孤独感,家具店的床铺得很是柔软,且一尘不染,反倒是他刚刚从山上下来,两只脚与裤子上都裹满了淤泥跟落叶。
去洗澡的时候,乌罗站在淋浴器下,细密的热水将他冲刷得像只煮熟的虾子,他单手撑在磨砂玻璃门上,看着泡沫往下流淌,忽然想起了刚刚看见的阎还有那些野兽。
他们的确不是同类人。
乌罗如鲠在喉,他回忆着那些狂奔的野兽,那只蹿出火海的兔子,这一切都不是无的放矢,阎是去火里救那些野兽的。人狩猎野兽,野兽捕食人类,这是与阎无关的自然规律,因此他全然不在乎,既不偏帮兽,也不帮助人。
可是山火不同。
于是这场无妄之灾,将他一同吞没。
“你难道真的是神吗?”
乌罗喃喃自语,本该是嘲讽的口吻,从咽喉滚出,却像是真实的困惑,水流顺着他湿漉漉的头发滑下来,顺着鼻尖一滴滴往下坠,热气将大脑蒸得混沌,掩盖过最后一句呢喃“可别死了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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