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车夫连忙照做了。队伍的这突然一停,後面跟著的侍卫们反应不急,差点撞在一块。一行人都有些目瞪口呆的看著男子跳下车来,在路边买了一个做工粗糙的小风车,放在手里欣喜的不断打量著,那车夫不由多嘴问了一句:“王爷,您这是……”
那男子看个不停,似乎想起了什麽开心的事情,过了很久才记起来应该回答似的,轻声笑道:“你不懂,这是他喜欢的东西。”
那赶车的中年人看著男子眼里的笑意,不由也笑道:“不知不觉,已经出来两个多月了。王爷,大概也是思乡了吧。”後面的侍从们都是随这人出生入死过的心腹,此刻更是无伤大雅的戏谑道:“思乡?怕是相思吧!”萧国旧都明明位处在比青州关更北的茫茫草场深处,不知何时,这些人,都已经把宣州当作了家园。身著暗红官服的男子,笑著用右手摸了摸自己的鼻子,在他左手掌心里安静躺著的半块虎符,因不断的摩挲,带著微热的温度。
虽是接了王命北上,但行程却是两兄弟久经考量,一路下来,九部兵符无声无息的尽归囊中,青州,不过是……身子里的热血在汩汩流淌著,就算如此疲乏,却比五年前的横刀立马还要意气风发。醒掌天下权,醉卧美人膝,天下人都醺醉神往,却只有他,离的如此之近,仿佛只有一步之遥,就能将其拥入怀中。男子隔著车帘的缝隙看到匆匆忙忙赶来,在车前拜迎的青州府尹,嘴角微微的上挑著。
“尘儿,我这就回来。”
雅室中弥漫著似有还无的梅香,萧青行手轻轻动了一下,那柔滑如水的青丝就从指间流走,铺在床榻上像是黑色漩涡一般蜷曲著。虬领广袖的华美宫装,衬著这女子清豔端丽的容颜,即便是安睡的样子,也从骨子里透出凛然出尘的脱俗。简直就像是……多年前那朵高岭之花,未曾在荏苒光阴中凋谢一般,还在他眼前清清冷冷的盛放著。
萧青行轻轻笑了一下,坐在床沿细细的看她。“大人。”有人在院外唤他,无论是谁,都不敢擅自的踏入这个院落,他们跪在院前压低了声音禀告道:“外面,说是萧王爷差人带了东西给唐少爷,大人,让他们进府吗?”
萧青行抬头看了门外一眼,低声问:“让他们进来吧。不过他不是已在路上了吗,就快到家了,还送什麽东西。”他说著,思索了一会,似乎想起什麽,一下子站起身来,低声说:“让管家在前堂拖著他们。”刚说完,床榻上的女子便微微动了一下,萧青行一顿,不由放轻了动作,替她掖好被角,这才转身离去。
梅林遮掩的偏僻院落里,唐尘安静的坐在院里的石凳上,面前石缸里残存著半缸雨水。唐尘从怀里拿出那瓶用不著的药,本想倒进水里,销毁个干干净净的,却无意见看到缸里游著几尾半指来长的小鱼,不禁迟疑了一下,就是这一会儿,院外便传来了熙熙攘攘的人声。少年错愕了一下,把药瓶重新塞入怀中,整衣站了起来,看见萧青行面色不善的走了进来,一照面便将他横抱了起来。
少年一怔之後,立刻拼死挣扎了起来。萧青行不耐烦的压制著唐尘,回头朝下人们快速嘱咐道:“叫他们拿衣服来,要上好的,再叫个大夫来,御赐的那些药,统统拿过来,还找个伶俐的丫头……”
唐尘只觉慌乱,又不敢真的动手,在萧青行手上狠咬一口挣脱他的桎梏,可没跑几步就被拽了回去,慌乱的下人们压著他,给他换上轻柔滑腻的绸缎衣袍,别上讲究精巧的璎珞玉佩,打散他草草竖起的长发,梳理後带上金鹏展翅的金冠,一个老大夫手脚颤抖的结开他脚上胡乱包裹著的布条,露出斑斑血痂和有些溃烂的伤口,那大夫用手摸了好一会,才说:“没伤著筋骨。”说完刚要去涂药,就听到萧青行不耐烦的催促道:“手脚麻利些。”说著抢过他手里那盒药膏,飞快地抹遍伤处,又用新的绷带包扎好伤口。
唐尘痛的不停的在吸气,还未来得及挤出几滴眼泪,就被萧青行重新拽起来,低声呵斥道:“给我笑,不许哭,如果让外人以为我对你不好,我有的是法子整你。”那老管家站在房门口听到这句,不由皱眉说了一句:“大人。”
萧青行似乎突然醒悟到自己说了些什麽,面色一凝,轻声说:“好了,不哭,出去吧,我弟弟托人送了东西给你。”他不过是说了这样一句话,就看到少年不再拼命甩开他的手,而是吃惊的抬起头来,那双清澈的眼睛里水气弥漫,明亮似皓月银辉,脸上的喜色连呆子都看得出来,竟主动拖著伤脚朝门口踉跄走了好几步。萧青行不发一言跟在他身後,看著重新梳洗过焕然一新的少年的跌跌撞撞的走进正厅里。
背著大包小包满脸风尘的下人显然是一路上快马加鞭,此刻正在少年面前把背囊里的东西一样一样取出来,衮州的泥人,贺州的酥糖和蜜枣,琳琅满目的把戏,摆满了桌子,萧青行只觉得这些乱七八糟哄小孩的东西个个可笑无比,偏偏唐尘面色晕红的看著,似乎在看一桌金银翡翠。
那下人仔细打量著唐尘,见他衣著华美,看不出受了委屈的模样,这才放下心来,从小匣子里最後珍而重之的取出一个小风车,双手递给唐尘。少年的眼睛亮了一下,眼睛一下子笑弯了起来,似乎是高兴的不得了的样子,死死握在手里,用手拨拉著玩。
萧青行皱著眉头正在打量,只听得老管家凑过来,覆在他耳边低声问:“大人打算怎麽办?”萧青行一愣,冷声反问:“什麽怎麽办?”老管家面色焦急,轻声道:“唐少爷眼看著就要被带回去了,这些日子大人如此对他,他回去说三道四的话,岂不是误了大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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管家说到这里本已足够了,偏偏多嘴又补上一句:“冲冠一怒为红颜的事情,莫非还少了,您今天也看到了,那是萧王爷的心头肉!您那时不也为了一个情字,才杀的宣州……”
萧青行一挥衣袖,清冷如冰的目光的淡淡的扫了这老人一眼。老管家如同被一盆冷水兜头泼下,当下便噤了声。萧青行看了他好一会,才说了一句:“无需多想,我知道你的意思。”
他看著那少年莫名欣喜地样子,低声道:“说三道四,也得别人信任他才行。信任,你知道吗。我那弟弟未必有多信任我。可像他这样,背著起誓盟愿的人,对别人自荐枕席,不洁身自好,又能赢得多少信任?”他说著,似乎在忖度著什麽,轻声说:“更何况,喜欢和信任,并不是同生同灭的。我那弟弟,这几年我所看到的,他不但是在喜欢一个人,更是在猜忌著一个人,他每时每刻都在提防,食不下咽,睡不安寝,天天害怕黄粱梦醒。这样如履薄冰的感情,我再放一根稻草上去,它自己就会碎了,你还指望唐尘能用它掀起什麽大波澜?”
他正说著,就看下人拜别,唐尘抱著那风车兴高采烈的往回走去,在跨过门槛的时候踉跄了一下,随即又站稳身子,兴高采烈的继续走下去,不禁觉得有几分刺眼。这样两情相悦的假象,还是及早揭开了的干脆。
萧青行这样想著,伸手把正要离去的仆人叫了过来,淡淡问道:“你家王爷什麽时候回来。”
“这……”那人踟蹰著。
萧青行看了他一眼,不冷不热的重复著:“我问你呢。”
多年後唐尘想起来,那场噩梦确实开始於这个雾气喷薄的清晨。这些日子,萧青行送过来绫罗衣物和金银玉扣从未断过,但唐尘最常坐的事情,却是把萧丹生送他的小玩意一件一件摆到床上,自己坐在地板,把手肘搁在床沿,支著头永不烦腻的一遍遍打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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