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正是荒鸡时分,刚敲了三更,夜黑的像灌了墨,从上到下都在沉睡中,歹人们先进了东院,大刀、斩.马刀、腰刀.....见人便卯劲了屠,邢家的兵器当世闻名,破石头如破瓜,血肉之躯到了刃下,比宰杀鸡崽子还简单,郭氏的拂菁院和邹氏的掇青院只相隔一面墙,两人几乎同时掉进了阎罗殿,睡梦中被一刀斩开了颈,头身分离,血喷了满帐,丫鬟婆子睡得轻的,登时骇惊的魂飞魄散,起来跑了两步,便被背后穿了膛,血飞到了墙上、窗棂上......
东院二十二个跨院,是节度府的主院落,其他皆是二房已故慕容松和三房慕容柏的家眷,刀起刀落,妇孺全见了无常鬼,风瘫塌上的慕容柏被邢胤辉认出来,是慕容槐的兄弟,选了个不痛快的,从腰斩了,只逃出了贝字兄弟辈的贞哥儿和广字辈的廉哥儿,另几个脚力快的小厮,大叫着:“杀人了!!!——”,惶恐之中有人带倒了灯烛。
因为慕容槐入道,普化天尊诞辰大贺,阖家廊下这几日挂的庆节的九莲灯,一莲一色,映出的光斑斓多姿。
就在这些光斓中,阶下横七竖八,鲜热的血流淌着下了石阶。
歹人们追杀去了南院,刀刃滴滴答答,沿着游廊一路落了各处。
定柔没睡,在灯下描花样子,自小养成了耳尖的习性,忽听到“叮叮当当”的声响,从远处传来,仔细听了听才晓得可能是兵刃刀器打斗的声音,家里.....家里闯进人了!念头刚转过来,急忙到衣架上拿衣服,窗外响起绣鞋飞踏的脚步,急奔进了月洞门,咚咚咚拍南屋的门扇:“十一!十一!快!”
是母亲。
外间值夜的丫鬟打开了门,温氏跑的直喘,脸色惊恐未定,嗓音发颤:“茜儿,快!穿上衣服!不好了!邢家杀到我们家了!”
定柔手快,衣带已系好了,丫鬟们吓坏了,手脚发软不听使唤,跟在温氏后头跑出来,惊见东院的方向火光冲天,“走水了,他们还放了火,听说东院的人被屠尽了,太太的头都砍掉了,家丁正和他们纠缠,南院的人跑过来一些,咱们都去西花厅,那儿有咱家的兵士,我得去后头叫骏儿和骁儿,你们快去!静妍她们已经去了,千万别乱跑!”说罢,转奔向了折桂院。
路上熙熙攘攘奔跑的内眷,丫鬟们吓得抖成一团,相拥着手臂往前走,有两个哭了起来。
从后厅门进了西花厅,已攒聚了黑压压的人,蜩螗羹沸,四叔在,五叔没在,堂兄弟们来了的不胜一半,余下的生死未卜,其中五房的珏哥儿,满脸被血洗了一般,中衣的前胸被模糊,瘆人极了,却不是自己的血,面如土色地说正和小妾亲热,刀便进来了,戳进了小妾胸口,幸好自己有些功夫,缠斗了两招,侥幸逃出来了。西院的其他人也陆续过来,有来不及穿外衣的,厅里几乎没了下脚的地方,闻说东院和南院已变成了死人窟,血流漂橹,这厢吓得嘤嘤低泣。
厅外围了一众家丁和兵士,一个乌锤甲的上校尉在布置各个厅门。温氏带着双生子进来,人群嘈嘈中到处寻自己的孩儿,焦急地叫:“姝儿、媛儿、茜儿、萱儿......”
“娘,在这儿。”静妍和毓娟拨开人墙走出来,定柔和十五也过来了,温氏呜咽一声,将女儿们拥进了怀里,哭泣道:“我的孩子啊!咱们可不能有事!”
定柔想起了四嫂和葛氏,问母亲,温氏说:“我让姜嬷嬷和林嬷嬷去抒思院了呀,按理早该过来了,思绾——露娘——囝囝——”
人群中无人回应。
温氏急的跺脚,眼泪涟涟,偏这要命关头,家里顶事的男人一个不在!
定柔咬了咬牙,望着后厅一扇门,要出去找,四哥有救命之恩,便在今朝报答了吧,温氏一把薅住她的手腕,哭说:“先保自己的命吧,兴许她藏到了什么隐蔽处,你去了岂不白白送死。”
话音刚落,人群哗然惊叫,果然正是歹人们来了,各个门外顿时一片兵器的打杀声,刀光冽冽......
尹氏本来被两个嬷嬷架着出了抒思院,往西花厅走,忽然想起了葛氏,却说自尹氏有孕后,葛氏便找了慕容康,说囝囝有夜哭的毛病,怕惊扰了四少奶奶歇息,自请挪去北院空着的扲菲院,实则,不愿日日夜夜看着那一对恩爱小夫妻蜜里调油,扎心难受,想眼不见为净,慕容康正乐的清净,很痛快允了,葛氏第二日便搬出了抒思院。
那扲菲院是偏院,北院与西院本就隔着一大段游廊,囝囝是慕容康的亲骨血,尹氏良心上说什么也无法丢弃他们母子,说要回去,两个嬷嬷抵死不肯,歹人正在北院挨着搜人,尹氏无奈,只好自己扶着肚子折了回去,两个嬷嬷自跑了,到了扲菲院果然葛氏母子是睡沉了,没听到隔壁院的喊叫。这才起来,连着两个丫鬟往西花厅,刚出了北院垂花门,便听到了喊杀声,黑暗中寒光一闪,朝她们追了上来,到了逃命的时刻,谁也顾不得是主子是奴仆了,两个丫鬟腿脚快,早不见了人影,尹氏大着肚子也拼命跑,葛氏幼年得过腿疾,又抱着熟睡的囝囝,跑的比尹氏还慢。
游廊曲曲折折,好似比平日长了十倍。
那头有两个举着血淋淋大刀的来了,看到猎物,狰笑着追逐,葛氏心想自己和孩儿马上要做刀下鬼了,看了一眼跑在前头的尹氏,还有那便便大腹,把心一横,伸臂扯拽住了尹氏的衣角,用尽力往旁边一掼,她自小做的粗使,臂力堪比男人,尹氏完全猝不及防,摔在了廊边,肚子重重磕在了围栏上,葛氏犹怕她起来,慌乱中不忘朝着肚子补了一脚,尹氏惊恐万状地望着她,腹中疼的撕骨裂肤一般,靠着围栏,万难再起来了,眼睁睁看着葛氏的背影跑远了。
转过两个折,到了游廊尽头,葛氏搂着孩儿,下意识回了一下头,瞥见两把大刀同时送入了尹氏胸膛,血水像喷泉一样......
这一幕成了她日后挥之不去的噩梦。
她没有想再去西花厅,直接翻跳出了围栏,到了廊道底下,孩儿揉着眼醒了,蜷抱着紧紧捂住口鼻,屏息听着两个趵趵的脚步经过,然后,走了。
她在这里躲到了天亮,尹氏的尸体就躺在不远处。
黎明前最是黑暗,西花厅这边,听着那一声声刀剑铮铮,心惊肉颤,家丁和兵士倒下大半,歹人们早就杀红了眼,如睚眦嗜血,瘈狗噬人,根本不是对手,没多大会子,一扇门便失守了,一个穿着血铠甲,红着眼珠子的杀进了厅中,手中的斩.马刀完全染成了红刃,连着刀柄淋淋滴着血,人群“啊——”惶惶尖叫,纷纷后退,人墙哗然后倾,几个幼童被踩在了脚下,哭声刺耳,前头闻得“咔嚓、咔嚓”,两声惨叫滞在了喉间。
正是慕容贤正妻周氏和长女,活生生的人顷刻气绝,带着温热的血飞溅到了后面的人脸上、衣服上、脚上,糊住了眼睛,接着又几声咔嚓,血肉之躯像切豆腐,人群惊鸟哄散,除了跌倒的,吓傻的,分别冲向各门,温氏也带着孩儿们跑出了花厅,循着小路往偏僻处跑。
乌锤甲的校尉已负了伤,惊恐失措地大吼:“不能出花厅!”
血铠甲的见状,摆脱了纠缠,擎刀分散追了上去,家丁和兵士只好追逐他们。
跑到了后花园,灯笼变少了,视物混沌,温氏回头看去,借着微弱的光线,两三个血铠甲的远远尾随而来,霎时嚇的心肝脾都要跳出来了,指了指一处方向,“往那边!”
脚下过了一个小拱桥,四下视物全黑,毓娟和定柔在前头,漫无目的朝着前方,又跑了一阵子,忽听得十五在身边哭了出来:“娘,娘呢?”
毓娟和定柔这才意识到什么,停下脚步,身后的黑暗中空荡荡,母亲和双生子不知何时不在了,静妍也不在了,十五紧攥住了定柔的手,生怕被丢了似的。“姐姐,娘把我们扔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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