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无极山飘起今冬第一场雪的时候,赵然已经在藏书楼中看了两个多月的道书,除了《道德真经》和《老子想尔注》外,还看了不少别的注释和疏议,已经初步将自己代入了一个道门实行生的身份中去学习典籍。
除去关于《道德真经》的原文和注疏外,赵然也捡起了另一本重要经典——《老子西升经》。这本典籍是文始真人对老人家语录的进一步阐发,内容集中在天道义理的发挥上。
《西升经》中说,天地万物生于有,有生于无,这是解释世界万物起源的说明。赵然与之和自己穿越前那一世的学问进行对比,如果将“有”替换为“奇点”,那么这种解释就和现代科学完全一致。
这天晚间,赵然正在研读《西升经》中关于天道的“宗”、“本”、“身”三位一体之间的关系。按照《道德经》的宗旨,《西升经》认为,虚无为宗,自然为本,天道为身,以虚无生自然,自然生天道,也就是说,空空如也的宇宙突然从虚无中诞生,这个世界便存在了,有了世界万物的存在,便应运而生天道规则。
赵然于是琢磨,究竟是天道生了万物,还是万物生了天道呢?也就是这个“一”究竟是虚无呢?还是天道呢?如果天道本身就是虚无,那么天道就不应该有规则,因为有了规则就不是虚无了……可是没有规则,虚无又凭借什么从无到有生了“一”……
正在他冥思苦想之际,藏书楼外传来在雪泥上踩出来的“咯吱咯吱”脚步声。
赵然起身推开窗棂,一股寒冷却极为清新的空气迎面透了进来,令他浑身一振。向窗外看去,只见月光下洁白的雪地里,于致远正在大步走来。
赵然连忙打开门迎了出去,将于致远接到藏书楼中。
于致远将狐毛大氅解下,挂在衣架之上,有抖落鞋上沾着的雪泥,双手聚拢哈了口热气,向赵然道:“这些时日也没找你,就是怕耽误你功课,只是不曾想老弟如此用功,这般雪天照样进学不辍。”
赵然一笑,道:“看书看得入了魔怔,让门头取笑了。这藏书楼只一桩不好,就是不许将书拿回去,这大冷天的便也只好挨着了。门头踏雪而来,可是有什么急事?”
于致远也不遮掩,直接道明来意:“今日典造房收到西真武宫转来的文书,明年正旦之前,无极院可纳两名道童受牒。”
赵然呆了一呆,心里顿时扑通扑通跳得厉害,口舌略觉干燥,急问:“定了么?是哪两人?”
于致远笑道:“莫急,监院和‘三都’尚未商议,暂且未定呢。不过你也别高兴得太早,虽说院里可纳两人,但其一已有定论,为西真武宫指定之人,据说有修道根骨,将来是要去馆阁修行的,故此,你只能去争另一定额。”
赵然深吸了口气,在屋子里转了几圈,略略平静了一番焦躁的内心,向于致远问道:“于门头,我该如何行事?”
于致远道:“按理,须由八大执事从所辖之火工居士中推举人选,然后经监院和三都考核,以确定最终人选。以宋巡照对你的看重,寮房的推举人选你想必是极有望的,不过你也不可大意。寮房之中,金久和张泽二人家世最厚,宋巡照虽然属意于你,但若是监院和‘三都’发话,他也不可太过违逆……”
赵然点头道:“我会想办法的。”
于致远续道:“如此最好……其余七房,经堂概不参选,我这边的客堂贾执事已赴白马山了,我可以压下来不予举荐,账房那边这两年没有适合的人选,想必也不会举荐,这样的话,连你在内,当有五人,你须在这五人中脱颖而出方可。”
五选一,这个比例应该说还是很难的,以赵然的家世背景,垫底无虞,若是拼爹的话,他无论如何是拼不过的,这却如何是好?
目下离明年正旦只有一个多月了,时间比较紧促,想要短时间内抱上谁的大腿,很明显来不及。
赵然想起了雨墨,这丫头在华云馆修行,也不知能不能给自己有所助力?但这个念头只是刚刚想起,便被他毫不犹豫的打消了——靠女人帮忙升迁,那不是成了吃软饭的了么?赵然的自尊心无论如何接受不了。如果真要走了这一步,且不论雨墨能不能帮他促成此事,不管结果如何,至少两人之间“朋友”之谊就彻底变味了,赵然甚至担心雨墨是否会就此鄙夷他?不齿他?轻视他?
由着雨墨这个念想,赵然又记起了周府尊,也不知周府尊愿不愿意为他出头?
赵然刚刚提起这个话题,便被于致远打断了:“老弟还是莫要奢望了,周府尊月前刚升任四川布政使司右参议,原府衙同知冯弘出了大力,他绝不会为你之事去与冯同知相争。号房今年必会举荐冯灿,那是冯弘的外甥,也是诸房之间最有希望受牒之人。”
一府同知的外甥,这个关系比之张泽来说更为难缠。张泽的后台虽是刑部侍郎,但张泽与张侍郎之间血缘不近,几在三服之外,张侍郎远在京城,关照力度肯定没那么高,甚至连举荐书信也没工夫寄,但冯灿就不同了,那可是冯同知的亲外甥!
赵然顿感棘手,可他知道就算棘手也没有办法,目前只能先通过了宋巡照的举荐关再说吧。
于致远临走之时,塞给赵然一个小纸条:“上次你央我打听玉皇阁所在,此事殊为难办,至今未得所踪,只查知了大炼师的乡梓。不过你若是指望就此能攀上大炼师,机会却渺茫得紧,顶多是死马当活马医,聊胜于无罢了。我这里能帮你的,也就是和都管念叨念叨,希望他老人家对你照顾一二。”
赵然从怀中抽出五百两银票,塞到于致远手上:“于门头,麻烦你了,费心帮我打点一二,无论成与不成,我都多谢之至。”
于致远脸上变色:“这是什么话?你我相交,怎么论起银钱来了?快拿回去,否则今后不与往来便是!”
赵然诚恳道:“不要误会,这不是给你的,你与都管他老人家求情,空口白话,毕竟分量不重,听说都管身子骨不好,拿些银钱去换几味好药,也算我的一番心意不是?”
于致远自然明白这个道理,他本来打算自家填补些银子进去为赵然说情,但他虽然富有,却也不可能随随便便折腾出一大笔银钱来为旁人打通门路,说到底,赵然不是他亲戚,更不是他爹,拿出一、二百两银子已经是他仁至义尽了。若是有这五百两在手,应该可以有很大把握了吧?
想毕,于致远脸色转霁,接过银票,忽然顿足又问:“你这银票哪里来的?”赵然的家世他最是清楚,五百两银子可不是小数。
赵然笑道:“门头放心就是,绝对来路正经,不偷不抢。”
于致远起了疑心,怀疑赵然参与了院中的赌戏,否则怎么可能不到一年就攒下如此身家?要知道,赵然先是在圊房扫圊四个多月,属于火工居士中的冷门职司,那是绝对没有油水的,其后虽然进了饭房,但至今不过三个月,怎么可能凭空折腾出五百两银子?因此,他离开前又好生劝诫了一番,让赵然“珍惜生命,远离赌博”。
赵然口头上连声答允了,好容易将于致远糊弄走,便再也读不下去了,踏着院中皑皑白雪,返回自己的住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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