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皇帝提笔,埋头批起了奏折,“诚亲王福晋的话给了朕启发,当下这个节骨眼儿上,若是自家人都做不到相互信任,岂不是更容易叫奸佞之徒弟给钻了空子,违法圈占房屋的罪名被澄清,通敌叛国的罪名等粘杆处调查结果出来再说,暂做无证据处理。其余的,你们宗人府瞧着办。”
话里话外是要大赦其罪放人的意思了,皇帝一时间态度大变,允谒颇感意外,伴君如伴虎,面对这位君王,他头一回感到惶恐不安,如果事实当真符合他的推论,那么在朝廷的削藩之举中,三司六部在毫不知情的情况下,就心甘情愿的做了棋子,在皇帝精准的调度下,一步一步走到各自的位置上各司其职,助其宰将杀帅。
他心里打着鼓应是,又问,“不知皇兄交托给臣弟的另外一件事为何事?”
皇帝抬头看他了眼,批着奏折道:“之后可能会派你到南方走一趟差事,这个不急,时候到了朕再详细找你谈,届时你顺道往福建走一趟,去见见靖南王,你跟淳格格的婚事也差不多该定下来了。”
待他应下,皇帝又道:“为这案子,你也辛苦了,若无其他事情,先退下吧。”
允谒忙道不敢,甩袖行了一礼退出了门外,等殿外的脚步走远,皇帝停下朱笔,靠在椅背上阖上眼,深沉叹了口气。
第88章载梦压星河
六月末的时节,夺目的是铺天盖地的翠色,在夜间穿梭,时而撞进眼眶里的也是流萤幽幽的绿意。廊檐下一把纳纱花蝶的扇子摇曳生姿,渐渐的那把扇面下的凉风浅了,停歇下来。
茯苓站在门内直叹气,“这宗人府也是的,单说王爷的罪行免了,却不说什么时候放人,让福晋天天儿就这么眼巴巴的等,这都睡着第几回了?”
桂荣拿了湛湛的单衣从屋内走到门边,“叫福晋起来吧,在外头的溽热里闷着不好,等下吃了殿里的寒气,要着凉的。”
两人正欲跨出殿门,抬头见院里尽头的门洞里嵌着一人的身影,她们欣喜若狂忙下阶去迎接。
桂荣蹲身道:“王爷回来了!怎么不让人通传一声呢?福晋都快想死您了。见天儿夜里坐在外头等您,这不,都打瞌睡了!”
诚亲王隔着花丛月影瞻望远处的那枚身影,颔首道:“你们都先下去吧,我待会儿带福晋回去。”
两人对视了一眼,垂首应声是,转过身走出老远,回头一看,她们家王爷还立在原地不动。
“奇了怪了,”茯苓转回头,疑惑道:“王爷做什么呢?怎么净站着不进屋呢?”
桂荣感慨着一叹,“兴许是太过思念,就有些不大敢靠近了吧。”
傍晚的时候刚下过一场暴雨,浇弱了几分嚣张的暑气,湿润沤热的空气中载着一丝浅薄的凉。他提步,缓缓的踱到廊间的外侧。
她手腕搭在栏杆上,侧脸枕着胳膊,睡容平静安详,额头上细密敷着一层薄薄的汗露,他拿汗巾仔细擦干净她面上笼罩的热意,又摘下她手中那支留青竹柄的团扇,在她脸前一下一下伴着虫鸣,不紧不慢的摇啊摇啊。
他想,她若一直这样安寐,他能守着她,这样为她一世摇扇。浅浅的风揉皱了她的眉,湛湛睁开了眼,从台阶下积攒的一处水洼中望见了他的倒影。
她揉了揉眼睛,怔愣间抬头,眼泪止不住的流,满满沉积在两池梨涡中。“王爷……”她跪坐起身,隔着栏杆紧紧的搂住了他的脖颈,哽咽着说:“我整整等您了十个晚上,您终于回来了,我派人给您送的换洗衣裳还有槽子糕,您都收到了么?宗人府不比自个儿家里,王爷您受苦了。”
“跟你比,我这算的上哪门子苦,”他一丝一缕抚她鬓边的发,“湛湛,谢谢你。过程我听他们宗人府的人说了,你真聪明,我怎么就没你这样聪慧的脑袋?”
湛湛从他的肩沿上收回下巴,委屈巴巴的嘟囔道:“还不都是被逼出来的急智,”她眼底掖着月光,扑闪着朝他望过来,“王爷不在,我睡不踏实,阿玛不在,兮兮也睡不老实,您不在,整座王府都没人气儿了,我必须得救您出来,王爷个儿比我高,等天塌下来让您顶着,我只想偷懒。”
他笑,笑得比月光还要温柔皎洁,“我才不信你这样没心肠儿呢。”他不忍心让她膝盖长跪,从廊间外走到檐廊下,在栏杆前坐下身,把她揽坐进怀里,“湛湛,对不起,我刚被宗人府带走那会儿你一定很害怕吧,我一直以来的心愿就是让你过上安稳的生活,你平头正脸的做我的福晋就够了,既然你跟了我,便什么都由得你,甭管是吃肉吃燕窝还是喝棒子粥,待见穿蜀锦还是杭绸,都随你的意,你自自在在地,高兴就好。可是眼下我却没能让你做到心里踏实,让你担惊受怕不说,我出了事儿还得你出面解决。”
她含泪,撅着嘴儿,“王爷这样傻,我真想给您你一巴掌,人活得难免遇见意外,再说了那些事端又不是王爷造成的,您内疚什么呢?我们家卷入旋涡之后,王爷打外头奔走操劳,您抹煞自个儿的功劳,我可都铭记在心里没忘呢,这世上除了生我养我的父母家族,我最最感激的人就是王爷,您从来都不强迫我做我自己不喜欢做的事情,您还懂得欣赏我夸我,不像你们大老爷们儿家的,有宅院有产业,有官制有几个闲钱儿,四九城的姑娘就抢破头要跟你,一个姑娘,能找到一个愿意伏心静气,品择你优点,认真跟你过日子的人,该有多难得?王爷就是这样的人,我很幸运今生能遇见你。”
“王爷,”她吻他的下颌,“您没有任何对不住我的地方,兮兮的阿玛跟额娘是一体的,咱们家道落了难,破鼓乱人捶,外界的指摘,诋毁,是他们那张破屁股嘴口无遮拦,爱嚼舌,咱们关门过好自己的日子,爱谁谁,只要有您陪着我就够了。”
他愈发的拥紧她,“我性子急,方才憋着气临走前还把他们宗人府当差的衙役们臭骂了一顿,回到家看见你我就心静了,只有你的话才能开解我,湛湛说的对,人有人言,兽有兽语,管他们外人怎么瞧扁咱们呢,那些人情份往最不值钱,有你,有兮兮在我身边,我的心里就有着落了。”
她抚他肩头的龙纹绣,“他们也不瞧瞧惹翻的是谁?我堂堂诚亲王福晋,会跟他们低头认怂?做梦去吧。”
诚亲王听了,清朗的笑出声,附和道:“我堂堂诚亲王福晋,英明神武,就他们那套软底子,根本不经揭,我福晋大人出马,一根手指头就能戳散架。”
“王爷,”她发顶在他下巴亲昵的蹭,“我真的好喜欢你。”
湛湛原本是个活泼舒展的心性,经历的那些坎坷,还有生子养育带来的艰辛,磨平了她部分天性。当她抛却烦恼,暂时忘记母亲的身份,同他撒起娇来,她还是当年那个站在梨花树下喂他吃烤白薯的姑娘,言语字缝间的软糯亲密,揉得他心肠颤动。
他望着她的唇,满目的月光迷醉,猛的一下嘬了上去,湛湛没有防备,却又一瞬间适应了这样的突袭,她笑着起身往门内逃,他捞起她的腕子追上前,两人的身影在月下交织,依偎在门框上。
缠缠绵绵,难分难舍,只是这温静中偏安一隅的热闹被一声啼哭打乱了节奏。
他鼻息轻柔的萦绕在她耳际,“生兮兮的后面三个月,再加上你出月子的这段时间,太揉人了,瞧在我这么煎熬的份儿上,就这一回,咱们先别理了成不成,让他们去哄吧,你陪陪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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