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贾家命运如何,贾芸并不关心。
他是疏宗,但凡知道内情的人都知道贾家的嫡庶之分有多厉害。
没人会把贾芸当贾家的人。
最少不是核心。
天子也该明白这一点。
贾芸要做的,是要在重重天威和铁幕之下,在无数权贵的践踏之下,在三等伯,五城兵马司都指挥使的威压下,给自己挣出一片喘息和发展的空间!
哪怕他要把天捅个窟窿出来!
贾芸在书写的“王朝周期论”,就是他给隆正帝提供的子弹,一个动手的理由,一个上佳的契机!
哪怕是太上皇景和帝见了,也只会警醒,会支持隆正帝。
家天下,有万般坏处,但有一条好处,正常的帝王好歹知道要把国家搞好。
否则亡国加破家,后果惨烈。
明烛之下,贾芸奋笔书写着。
“三皇五帝,缥缈无凭,夏,商之后,成周得享八百年天下,后人以分封为功。实则,当时文明初始,诸多小国不及一县之地,黄河之南尚属一片蛮荒,成周早期,不过一大部落领大量小部落坚难求存。待诸国强盛,兼并开始,秦之一统,大一统集权王朝建立,实行郡国制之后,王朝周期率便开始了。”
“秦二世而亡,真所谓‘其兴也勃焉,其亡也忽焉’。然后两汉,魏晋,隋唐,两宋,元明,一人、一家、一团体、一地方乃至一国,都没能跳出这周期率的支配力。大凡初时聚精会神,没有一事不用心,没有一人不卖力,也许那时艰难困苦,只有从万死中觅取一生。继而开国之后,处境渐渐好转了,精神也渐渐放下了,开始懈怠,追求享受,乃至反抗暴政的英雄成了鱼肉乡里的恶霸。”
“到风气养成,虽有大力,无法扭转,并且无法补救。王朝末时,诸多怪事,众人仿佛在合力把车往悬崖之下飞速行驶,最终车破人亡,国家灭亡,社稷倾覆。因为随着二代,三代走上舞台,懈怠的区域一步步扩大了,它的扩大,有的出于自然发展;有的为功业欲所驱使,强求发展,到人才渐渐竭蹶,艰于应付的时候,有环境倒越加复杂起来了,控制力更加薄弱了。一部华夏的历史,‘政怠宦成’的也有,‘人亡政息’的也有,‘求荣取辱’的也有。总之,没有任何一朝能跳出这个周期率。所谓天子万岁,王朝万岁,最终只是一场空。”
“但有一点,若王朝立国几十年,发现问题,出现明君和一批仁人志士来挽救,来缓冲,那么这个新朝就会是延续时间长久的大一统王朝,而相反,则可能是几十年乃至不足百年的短命王朝。”
“现在大周就是如此了。勋贵,太监横行,文武官员懈怠,贪官众多,庸官众多,众人不想负责任,救时革新,反而都想着升官发财,甚至吏治败坏到权贵捞取好处,横行不法也无人管,无人过问。这样下来,不仅跳不出这个周期率的支配,反而会加速人心的崩坏,加速制度的崩坏,这样下去,大周别说成为成周,两汉,大唐,两宋,大明那样的大一统长命王朝,很有可能就如魏晋那样的短命皇朝,也就比秦和隋强一点了。”
“本人贾芸,不过是擅长舞文弄墨的一个布衣,但喜读书,喜思考,又为权贵所迫,谋夺财产。本人出身荣国公府一脉,几代之后成为疏宗,但好歹是名人,捐官,国公后裔,但权贵尚且如此凌迫,行事肆无忌惮,为所欲为。试问,若是普通商人,百姓,贩夫走卒之辈,又如何面对权贵,贪官,胥吏呢?这不是成了虎狼世界?若不赶紧设法,未来不久就恐怕会有不忍言的大祸啊!”
写到此,贾芸终于放下了笔。
他的文章写完了。
朴实无华。
用词几乎是能叫最底层的普通人也看的懂,听的明白。
这篇文章,来自一场着名的谈话。
所谓王朝周期率的谈话。
在几百年后的现代社会,信息爆炸的时代,几乎人人都知道这东西。
毕竟现代社会了,王侯将相不过如此。
只要敢总结,得到结论很容易。
但在封建王朝,没有哪个会想着这么做。
最多是汉人汲取秦亡的教训,唐人汲取隋亡的教训。
比如汉初就是行黄老之道,与民休息。
唐初就和隋不一样,不像隋文帝那样重税,修的大仓虽多,积累的粮食虽多,都便宜了起义的农民军和门阀。
另外就是唐开科举,压制门阀,虽然门阀还有相对高的地位,但唐已经扭转了魏晋之后门阀掌控一切的风气。
唐中后期,武夫跋扈为祸,两宋就是以文驭武。
一朝只会吸取一朝的教训,很少有人能把眼光放到长过千年的历史长河之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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