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留下来。
杀了他。
他在睡梦中如期体察到那种杀意,如同出鞘的冷铁擦过颈侧。一道视线默不作声地注视着他,在他身后,如同森林中伺机而发的狼。
唐沢裕假装沉在睡梦里,让呼吸渐渐地更加平缓——他看起来真的只是睡着了,没有半分动作;而那只手明明已经悬停在脖颈上方,漫长的两分钟后,却又默不作声地收了回去。
在黑泽阵不知道的地方,他杀了他很多次,又让他活了很多次。他不知道在很多年以后,这些同样也发生在唐沢裕身上。
宛如命运的暗喻。
而在那个时候,无声的拉锯演变成一场战争,只是对决的双方都不清楚对手存在。
黑泽阵开始犹豫于杀不杀,而唐沢裕已经意识到,他必须得走。
他的身边本就是不该留任何人的。
他当然知道这样反反复复的只会是一次次消耗,无论是对自己,还是对所有熟知他的人。一个人全部忘记了,那他还是原来的他吗?所有的回忆只有另一个人记得,有谁受得了这样长久的折磨呢?
这才是孤独,真正的孤独,他可以身陷其中,因为他本就如此,这是世界驾临在他头上的命。可除他之外,不该有任何另一个人再这样了;无论将谁推入这一境地,无疑都是场不折不扣的酷刑。
他结束工作,扫除痕迹,将手头的一切任务移交出去。同样的事情他已经做过很多次。等他离开后不久,这里就将不存在他这个人,他的痕迹会慢慢淡去,直到最后一个知晓他名字的人彻底埋葬在历史里,唐沢裕一向有这个耐心。
当然,他还没忘记留下零星线索——等他再一次失忆时,回来这里调查绝对是拖延时间的不二利器。
准备完成的那一天,他对黑泽阵说:我要走了。
那是刚下过一场暴雨,空气里弥散着清朗的水汽。遥远的夜幕上,无数烟火正盛放开来。
只是一系列的变故拖住了他的手脚。至少在已知的经历里,这的确是唐沢裕没有遇到过的,被打晕,被软禁,被限制自由。之后的沉默演变成一场冷战。他可以不走,但以后呢?难道要让他一遍又一遍认识自己,在漫长的等待中空耗余生吗?光是想象这一情景本身就足以让人毛骨悚然。虚空中罩下巨大的痛苦和惶惑,而他的煎熬还更上一层,因为他说他的代号是Gin。
是他把他带到这个世界上的。
是他让他在这个世上受苦。
世人皆苦,如果能在出生前决定生或死,绝大多数的选择可能都是后者。人间本就是一个炼狱,而他的横插一脚还让这煎迫更难耐:他才是莫大无极的恶孽本身。而在罪责之外,捋清这一切的他还有一种隐秘的释然,可能如此漫长的时间就是为了让他来等到他的。无论如何,他应该走。
——这本身就是……不正确的。颠倒的。荒谬的。
最终他把枪拿在手里,终于意识到自己一败涂地。他输给了他,因为他根本不会朝他开枪。在这场积年累月的战争中,黑泽阵不是赢家。
唐沢裕也不是同样胜者,他没有输给他。他输给的是自己,他所付出的时间……他的爱。
他在那一刻体会到更深刻的情感,那是宛如爱一般的死。
他理解了死。因而明白了爱。
醒来的一瞬间只有晕眩,五脏六腑好像被一只手攥起来,扔进滚筒里翻搅。骤起的耳鸣盖过了所有声响,唐沢裕翻身,伏在床边呛咳。在这之后他才听见外界的慌乱。纷沓的脚步,惊慌,呼喊,白大褂的人团团冲进来,许久才一个个接连离开。
病房花了很久才恢复安静。唐沢裕似乎短暂地睡着了,又似乎只是在半梦半醒间失去意识,这是身体已经疲惫到极点的征兆,他像一缕烟,或者是一蓬灰,稍有不慎就会碎散掉。
再次恢复知觉时,他听见黑泽阵低低的自语声。
“我……有让你高兴过吗?”
他昏迷了很长时间,所以这句话并不是问他的,只是喃喃的自我诘问。难得的一次,唐沢裕没有任何梦,灵魂似乎从高空的视角看下去,发现自己的身体斜靠在他怀里。他自己轻飘飘的没有重量,也可能空气里流淌的就是冥河,那时候他已经几乎没有力气了。
黑泽阵动作忽然顿住,因为看见怀中的人睁开眼。他还很累,微阖的瞳孔半睁不闭,只是伸出手,轻轻蹭了下他的侧脸。
最后一天,黑泽阵陪他去了趟维也纳。
直升机停在楼顶,整起事件的策划过程中他是完全不知情的,唐沢裕在上面向他招手,三个小时后他们到达了这片古老的音乐之都。
唐沢裕是密谋的策划者,发起人,航线的调度瞒天过海,黑泽阵没有收到任何消息。出发前他提前打了镇痛,外表看上去除了脸色稍显苍白外没有异常,就像个生了病的普通人。
高空中只有螺旋桨的嗡鸣,机舱的噪音还很大,他在沿途中睡着了,舷窗外的天际呈现出一望无际的空旷。飞在高处,才察觉脚下的拥挤和渺小,黑泽阵让他靠在肩上,看天色从绛红、烟青,渐渐到深蓝、黛紫。
夜幕降临下来时,航程即将抵达最后的终点。庞大的钢铁机械在暗中隐隐绰绰地露出轮廓,黑泽阵一眼就认出他们的目的地是什么。
维也纳摩天轮;
坐落于奥地利首都,建成于1897年,多年来一直保持世界最高的地位,*他只是不知道为什么要到这里。
登上轿厢时,薄薄的金属发出吱呀声,踏板是单层铁皮,充斥着工业化与现代风的冷酷之感。可这座建筑的落成本身又是为了一个最浪漫不过的目的,如同神话里的后工业时代,人们建造了一座钢铁之塔重登天国。
黑泽阵和唐沢裕坐在轿厢两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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