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老秦这天又是早早醒来,他年岁大了,觉越来越少,天还是黑黑地,看不清四周景物,道长们还没开始早课,寺里一片寂静。新近又来了三个做活的杂役在厨房给他当帮手,年青人上手很快,做的素菜也好,陆变化甚至建议他以后不要再做菜了,省得香客们抱怨,老秦闲不下来,依然时时在厨房中指指点点,道人们吃过早饭后,他会到旁边的山谷去,开始给忠恕做饭。自从忠恕回山之后,他总是在这个时辰过来准备早餐,忠恕也无可奈何,只得任由他去。
现在不是上山进香的旺季,但隔三差五还有人来,昨天就来了三个挑嘴的香客,点名今天要吃干松蘑,老秦披着衣服出了门,准备到库房去取,他对其他人掌库不放心,一直亲自拿着钥匙。天虽然还黑着,但寺里的一草一木他都了如指掌,不用灯火也不会碰倒一根树枝,快到库房前,他突然觉得院中多了点什么,眨眨眼睛,四下瞅瞅,发现是老石板上多了一团东西,走前一摸,好像是团棉被,凑近看时,瞅不太清,刚伸手托起来,心中一跳:被子里裹着东西,是活的!在寺里呆了数十年,老秦早就不畏惧任何事情,他小心地把包裹抱回自己的居处,借着灯光一看,一件厚厚的红色披风,裹着一个两岁多的小男孩,那男孩正睡得香甜,老秦怔住了:相隔二十多年,又一个裹在披风里的男孩被人送进寺来,正放在忠恕曾经躺过的地方。
老秦不敢再看,急忙抱着孩子到后院找史胡子,史胡子已经是有为高道,住在吉文操的隔壁,他正斜着身子穿长袍,准备去参加早课,一看老秦抱个孩子进来,也是惊讶万分。老秦道:“胡子,又是个孩子,还是红头发,和你一个样。”史胡子呸了一声:“瞎胡说,天下红头发的人多了,都和我一个样?”他端详着熟睡中的小孩,疑惑地问:“唉,老秦,这孩子怎么看着眼熟?”老秦也凑近端详,越看越眼熟,史胡子皱着眉头,嘴里喃喃道:“有点像…”老秦接起话:“有点像忠恕,你看这鼻子,这脸形,这嘴巴,如果头发不是红的,简直和他当年一模一样。”史胡子觉得这事不寻常,他把门关好,打开外面裹着的披风,里面的孩子穿着西域胡国式样的短棉裤子,厚厚的棉袄,史胡子摸摸孩子的身上,没有信物,又抖开披风,从衬里的兜中摸出一封信来,信没封口,上面没有收信人,也无寄信人,史胡子从里掏出一张薄羊皮纸,上面只有两行字,老秦问:“上面写着什么?”史胡子道:“不是胡文,也不是汉文,像是突厥文。”
老秦有点忧心:“这事奇怪,你得搞清楚了。”史胡子骂道:“老东西,还用你多嘴,我不正在搞清楚吗!”老秦道:“那你拿着信去问问掌教道长吧。”史胡子又骂了起来:“瞎了你的心,掌教是什么人?一旦这事和忠恕有关,那你说丢人不丢人!在掌教面前丢人,那是丢大人!”老秦也明白过来:“那你说怎么办?”史胡子道:“我想到一人,他与忠恕交情深厚,又识得突厥文。你等着,谁来都别开门,我去叫他。”
史胡子出去,不一会,老秦听到外面来了人,史胡子叫道:“开门,人来了。”只见陆变化跟着进来了,老秦关好门,史胡子把信递给陆变化,陆变化看了信,又仔细看了看孩子,笑了起来,老秦忙问:“陆道长,这信上写的是…?”陆变化笑道:“你猜呢?”老秦道:“我哪猜得着啊!”史胡子问:“陆道长,这孩子真是从西域来的?”陆变化笑道:“那不是明摆着吗?这模样,这衣服,还有这披风,无一不是西域的真品,呵呵!”史胡子有点紧张:“这信…?”陆变化笑着把信递给他:“哈哈,口气与当年忠恕身上的信一样,你们明白了吧?”史胡子点点头,老秦还想不明白:“陆道长,您就别打哑谜了!这事与忠恕有关吗?”陆变化笑道:“唉,你这老秦,在山里四十年,越老越像根木头。这信上写的是:段拉图,父忠恕,三年前逃婚。其母将于一年后进寺寻夫。落款就是昨天。”这信写得文绉绉的,老秦一时转不过来,还想再问,史胡子不耐烦道:“笨蛋,心眼堵了石头!你的孩子逃婚,还把人家肚子搞大了,现在苦主先把他的骨肉送过来,一年后还要找上门来理论。”老秦懵了:“这怎么可能?他绝不会做这种事!一定是搞错了!”史胡子道:“我也不相信,但物证人证都在这儿,想否认都难。”
陆变化笑道:“二位,有没搞错,你们问问他不就清楚了?”史胡子问:“陆道长,这事怎么问,不会引起什么麻烦吧?”老秦也道:“就是,陆道长,这事还是先瞒两天再说,让其他人知道,天都要翻了。”陆变化哈哈大笑:“哪有的事!忠恕见过的场面大了去了,哪会在乎这点风浪!放一万个心,我老陆担保没事。趁着早课没起,你们尽快把孩子送过去。”老秦还在犹豫,史胡子围上披风,抱起孩子就走了。
一个张掖人名叫李贵,世代经商,家底殷实,唯一的遗憾是年近四十却一直没有孩子,接连娶了几个老婆,依然一无所得,几百里内的大夫都看了,都说他没病,只是运气不好,于是他开始敬礼神佛,祆教、景教、佛教的寺院都求了,三年过去,仍然没有动静,偶然听说祁连山深处还有着一座道观,供奉的仙人挺有神效,于是备了香金独自前来。
路途遥远,艰难跋涉三天之后,李贵终于在天亮时分进入一道山谷,见前面有一片松林,一个大湖,几道小溪,很是幽静,两排整洁的木屋隐没在白云中,心中疑惑,这个建筑像寺又不像寺,难道是道长们的居处?他就想上前问路,刚到屋前,就听见里面有人争吵:
“你还有什么话说?还要欺骗到几时?”
另一个人争辩道:“我没有欺骗,这都是不可能的事。”
前面那人斥责道:“还在嘴硬!你看看孩子这嘴,这眼睛,这眉毛,除了这发卷,哪一点不像你?”
后面那人快要哭了:“我都发过誓了,你怎么就不相信呢?我真地没和她亲热过,你听说过亲吻就能生孩子吗?”
“也许你就有这能耐,过去还是小瞧了你。”
“你千万要冷静,我说没有就是没有。她现在打下了整个西域,要找一个这模样的孩子还不简单?你也知道她狡猾奸诈,送孩子过来就是在挑拨是非,要让你们怀疑我。”
“好!好!就算你是冤枉的,那妖女年后就要上山来,你怎么办?”
屋中一阵沉默。
前声追问:“不会又说我不知道吧?”
后者话里明显带着苦涩:“我真地不知道。”
前声又问“你说怎么办?”
只听另一人淡然道:“来就来呗,不过多张嘴吃饭。”
前声道:“哪会这么轻松啊!那妖女就是惹事的天才,在突厥把漠北搅乱,在西域将胡国打得天翻地覆,现在小可汗长大了,容不得她专权了,就想来山里搅闹。刚过了几年舒心日子,本以为天下从此太平了,没料到这妖精还是念念不忘追来了,这可如何是好啊!”
只听一声长叹,再也没音。
李贵心想:屋中人明显是因为情事纷扰,原来这道观的修真之人也不能去除烦恼,与世人居家过日子无甚差别,那么他们礼敬的神仙肯定不灵的,自己道听途说,拜错山门了,于是哂笑下山而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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