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嘉楠把掌心的囡字慢慢收起,窝成小拳,凝望他半晌:“阿楨,咱们走罢!”
作者有话要说: 关于胭脂玉锁的构思,原意是掰扯猫眼之类有星光的宝石,好联系上“星光之力”,直到有天看到这么可爱的小东西,分享一下。当然,这个不是什么胭脂玉,就是很便宜的粉晶,也有叫芙蓉石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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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见驾
奕楨和嘉楠走出小院的时候是正午。六月的天气,日头已经可以说得上毒辣二字,农家养的狗儿都晓得寻了阴凉之处伸着舌头喘气。奕楨选在这个时候出发,正是看中此时各家各户或在吃饭或在地头稍阴凉处暂歇,道上反而没太多人。若等到擦黑了才出发,反而招得招人生疑。
奕楨摘了两张荷叶给嘉楠同自己顶着,骑着大青驴大大方方走在道上,正是两个乡野村童的模样。虽则嘉楠比寻常孩子长得白净些,到底没人想着公主会好端端自己不乐意回宫,都以为正被奸人制住不得脱身,只往那可藏匿之处寻去,沿路搜查也多以查私藏夹带之类为主,竟一路都无人对这两个小童多加盘问。
嘉楠出生之时,恰好干旱已久的天南朝降下了及时雨,因此帝后疼爱非常,自小是当皇子一般教养,诗书之外,骑术射艺俱佳。后来成为北漠皇后,更是亲养了良驹无数。两辈子加起来,她坐过公主銮驾,乘过中宫凤车,骑过无数骏马良驹,可骑驴却是新鲜有趣的头一遭。
大青驴托着两个孩子并一个包袱,走的不紧不慢,颇为平顺。嘉楠扭头打趣奕楨道:“镇远将军马术不错,控驴也颇好。”奕楨环着她的腰,悄声说:“既然没有殿下,又哪里来的将军,以后也只有阿楨和囡囡了。”
他自开口叫囡囡二字得了趣,又连叫了两声,嘉楠都低声应了,二人再无别话。其时日头虽毒,然则两人心头都清清凉凉,只觉得任大青驴一直这样走下去也是好的。
柳庄往西二十余里处有个小镇,唤作五里铺,正是此去沧州的必由之路。两人一路行去,走走停停。奕楨沿路给嘉楠分说何为稻,何为豆,歇脚的时候又自路边的池塘里偷摘了两个莲蓬,递与嘉楠剥莲子吃着玩。嘉楠慢慢剥了莲子,莲蓬碧绿,小手与剥出的莲米一并白生生、胖乎乎的,她尝了一个觉得新鲜可口,送了一个到奕楨嘴边,笑眯眯说到:“早年一入夏也吃这个,后来到的北地就种不活莲花了。隔了这许多年,倒忘了鲜莲米这样清甜。”奕楨就着她的手噙了一个,也不咽下去,只含在嘴里,看她笑靥如花,轻声符合道:“臣也觉得甚是清甜。”嘉楠嗔了他一眼:“又来~”奕楨怅然:“一时改不了口。”
也时而有军士纵马略过,竟然无一人想到要留心这两个悠闲自在的半大村童,倒教他俩太太平平到得五里铺镇口。此处有一对老夫妇在路边支了个茶棚,贩些清茶凉饮之类。奕楨就带着嘉楠在此歇息。
老妇人开着茶棚,一向招呼着过往歇脚客人,十分健谈,奕楨有心打探消息,与老妇人一递一递的搭话,说着说着就讲到走失的公主上头。那老妇人只知这是没了爹娘去投奔本家的小哥俩,言语间便没什么戒心,说得十分起兴。
那老丈倒是个十分谨慎的性子,拦住老妇人话头:“你个妇道人家知道什么,也敢胡嚼皇帝爷爷的嘴!”
老妇人十分不忿被轻视:“这有什么我不知道的,下半晌的时候,来喝茶的几个军爷不还说起过,皇上嫌伺候的下人宫女们不周到,若再找不到公主,呼啦啦都推出去砍头!”
奕楨心头一紧,往嘉楠看去,她面上虽没什么变化,但一只手悄悄缩回了袖子。奕楨心底叹口气,伸手过去握住她袖子紧缩的拳头。老丈发了气:“皇帝爷爷要砍谁的头,都叫你知道了!你能的不行了是吧,还不去后头把积下来的茶盏洗了!”老妇人犹自说道:“娇滴滴养大的闺女不见了,爹娘一着急,就气病了也是常有的,何况是发作几个下人。”又看老丈动了气,嘟嘟囔囔的还是到后头去了。
那老丈走过来,悄声对奕楨说:“小哥儿,老头子托大嘱咐你两句。你眼下父母既不在跟前,还带着个弟弟。出门在外的,心里要多几个心眼子,嘴上可得有个把门儿的,什么话听了都往肚子里去,可不敢嘴上胡咧咧啊!”
奕楨谢过老丈,结了茶钱,再去牵过驴回来,见嘉楠已经红了眼睛。此时日头已经偏西,两人原先说好在进镇子寻客店住下,明日再赶路。嘉楠也不骑驴,拉着奕缜的手闷头往回走,奕缜知她心里头难过,也不吭声,牵着驴任由她领着走。直走了半柱香功夫,看到来路上曾见过的路边一株老榕树,嘉楠走过去,在背向大道的那边树根处坐下。奕缜自路边搬过一块石头,拴好大青驴,也一并坐下。
嘉楠闷了许久,声音有些发涩:“还是不成的吧,生成这天家女儿,牵一发而动全身,岂能说走就走。”奕缜待要说点什么安慰,又无从说起,倒底无话。嘉楠的眼泪扑簌簌落往下掉:“那年我紧赶慢赶回去了,她们也已经被打了板子,发配往浣衣局,要不是......要不是......我连玉琼玉瑶也不得再见。”
奕楨知道,她没说出来的是,要不是后来远嫁到北漠之前,嘉楠指名要提出旧宫人陪嫁,这些打小服侍她的侍女们就只能在苦役里度过一生了。当日嘉楠平安回去尚且如此,如果惠和公主就此失踪,照看不利的宫人那必定是被处死无疑的。
“况且”嘉楠说:“母后这胎怀着弟弟原本就有些凶险。我又怎能火上浇油,让她忧心。”奕楨轻轻拍着她的背,帮她顺气。嘉楠抬眼望着他,满眼的不甘心:“就算再来一次,到底还是要我负了你么,既然如此,何必让咱俩重活这一遭!”
奕楨自包袱内寻出嘉楠的丝帕,一边给她擦泪,一边哄她莫哭。待嘉楠收住了,他嘲笑她:“甚么大场面没见过,居然哭的这样伤心,倒真像个小囡囡了。”嘉楠仔细一想自己也不由有些讪讪的,前世也活到了三十余岁,这重生一遭脾气倒像真的小了十几二十岁似的,动不动就哭,被奕楨打趣,面上挂不住,脸色就有些恼了。
奕楨与她相识多年,一眼就看出她薄怒微嗔,只是不仅不安抚,反倒居然笑起来:“囡囡,你还恼了!真真是变小了!”嘉楠气不忿挣开他要起来,奕缜用力环住她,沉声问道:“公主,任性了这半日也罢了,真凤终究要还巢的。谁说不能重来一次呢,待到他日,公主凤台选婿之时,可愿给军旅莽夫一点机缘?”所谓凤台选婿,是天南公主择驸马的方式之一。品貌身家被筛选过的适婚青年男子在凤台之上或文或武各显身手,公主由帝后陪着在凤座珠帘后察看选择。
能有机会这样自由择婿的公主并不是人人皆可,更多的公主们还是被皇家出于各种原因被赐婚。然则嘉楠自来受宠,当年也是被许过及笄后可凤台择婿的,至于她自己要拒绝选婿,最后反让阿日斯兰横插了一脚,不得不远嫁北漠倒是后话了。只可惜能通过筛选出现在凤台之上的男子本来就万中无一,年龄身份要相当,相貌品格要出众,这其中武将更是稀有罕见。天南向来有些重文轻武,人们心中总觉得武将大抵都是粗莽之人,算不得良配。加上沙场上刀剑无眼,公主做了寡妇多少有些不吉,而为着不让公主守寡,就让年轻轻的驸马领起闲职说来也不好听。因此年轻武将往往极少出现在凤台之上,故而奕楨有此一问。
嘉楠有些疑惑:“你怎知......”后面的话没有继续说下去,但奕楨很清楚她的意思,他狡猾地一笑:“阿日斯兰若摆不平苏合扎,凭什么向我天南求娶公主!”
奕楨轻轻摩挲着嘉楠的脸,满眼都是舍不得:“只是要为长久计,我万不能再领公主卫了。但后事凶险,公主卫更宜早设,统领人选你务必早做打算。嘉楠,你回去之后,诸事万万小心!”
前世因奕楨送回公主有功,父母皆亡,虽有本家,也都是远亲,几近没甚依靠的孤儿,嘉楠便央了父皇带他一并回朝,因其父母已亡,本家久不亲近,因此特旨作为丽妃养的三皇子的伴读入了宗学,因三皇子是早产的,自幼体弱,五日里倒有三日躺在床上,太医还不许旁人去闹他,唯以静养为要,奕楨没个去处,读书骑射反倒同嘉楠在一起的时日多些。
后来嘉楠随驾围猎之时嚷着要学北漠贵女设公主亲卫,皇帝被吵闹不过,就准了,统领正是奕楨。皇帝北征的时候,嘉楠坚持要让公主卫替自己去随扈王驾以尽孝心。不想奕楨率队奇袭敌营,惠和公主卫自此声名大振,奕楨本人也借此展露头角,从此在沙场上一步步积下赫赫战功。然则公主亲卫乃公主私兵,半奴半臣的名头在奕楨头上笼罩了许久,也拖累他当日被人非议,过不得初筛上不了凤台,让嘉楠干脆拒绝以此择婿。
此番两人若要日后通过凤台选婿在一起,奕楨的身份便须干干净净,无可指摘。他无父无母,本家里也俱都是平头百姓而已,官场内等于一介孤儿,有前世宗学里的底子在,科举取士混个功名于他并不算难。但若要青云平步到年纪轻轻就有足以匹配公主的身份,若非世家门阀出身,只有白日做梦了。而公主是绝不可能在深宫中留到奕楨官至三品,年过四旬才出降的,因而他想要要获得足以尚主的身份地位,除了沙场之上以命搏杀,别无他法可想。
嘉楠固然可以果断抛弃自己的地位身份,但却不能让忠仆为此送命,更不能任由父母亲一世为她忧心。她可以不做公主,却不能不做女儿。奕楨向来事事以嘉楠为先,两人心意相通,只一略微一提就彼此通透。因时间紧迫,玉琼玉瑶等人尚命悬一线,两人达成一致,也不多话,所幸行辕所在离此地并不很远,于是往那方向尽力赶去。
戌时二刻,天色已黑,天南朝的皇帝坐于行帐内,下首跪着一地文武官员。打头的正是随侍的翰林阁大学士颜希,正在苦劝皇帝尽早回程。皇帝四十余岁年纪,许是国事操劳,鬓边已有银光,他声音暗哑,眼中有数条血丝:“楠儿自小娇惯,一日一夜未见,也不知是饥是渴,也不知她怕不怕,惊不惊,更不知她生还是......”他终究说不出那个字,遂换了个话题:“随侍的下人既然问不出话,留着无用,逐个杖毙吧!暂未轮到的都给朕去跪着好好看看!也不必回避,就在这帐前行刑!!”
有小太监领了旨出去,不一时外面响起板子声,有观刑宫女吃吓不住低低地哭声传来,随即又被喝止。才响了不过十余声,有女孩子娇喝道:“且住手!”随即传来各种慌乱中盔碰了甲,刀戟撞了金枪,叮叮当当的声音,又有人此起彼伏不甚整齐的呼起“公主千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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